鬼 棋(小说)

昌松桥
2020-01-22
来源:湖南环卫

 一
  绿树漫山遍野清翠欲滴且富神奇色彩的快活岭,不知何时被一条如楚河汉界一般的小溪一分为二。溪水清澈见底,长年不断,“哗哗哗——”,声音如诉如泣如天坛歌女在施音。
  岭下有一天然巨石,人称棋盘石,屹立在小溪岸边,高二丈有余,质地黑白相间,呈宝塔状。自下而上有石级可攀,顶面有四张八仙桌那么大,且极平整,黑底上隐约可见一些花白的条条框框,极似一幅巨型棋盘。相传吕仙当年云游至此,棋兴大发,于是,按落云头,指石为棋,指山为盘。就邀本地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白发老人,在此石上席地而坐,直下得一抹夕阳将他们的脸涂得通红时,才驾着祥云微笑着挥手告别,大有依依不舍之态。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棋盘石因此而著称。
  棋盘石边的村子因此叫棋盘寨。
  ……
  有道是:有种有根,无种不生。又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棋盘寨的子嗣们继承了祖辈们的爱好,大都下得一手好象棋,只有寨东边一个叫马后炮,马二拐的人,练棋十多年,棋技却没有多大长进,反而糊里糊涂弄跛了一条腿。他好胜心强,只图“吃”子,不顾全局,也顾不了全局,结果,全局也顾不了他。然棋臭瘾大手气差,屡败屡战不肯收兵。每局棋输后,又能说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客观理由来,于是,村人便娓娓地送他一个雅号--马后炮。
  在无可奈何的景况下马后炮盘算开了:棋盘寨人受先祖的影响,棋艺自然很高,尽管我是老满,但跟别村人比,说不定还“棋”高一筹哩。此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
  棋盘寨与外界相联的唯一通道,就是一座用纯青石块砌成的矮矮的石拱桥,桥面不算宽,却曾听说祖上有人乘八人大轿从此通过,神气十足地走向县衙。
  石拱桥矮塔塔的,却被县太爷大笔一挥,题名“高桥”。棋盘寨人外出,有人问及高桥,回答 是:正月十五耍花灯,一个小孩从桥上跌下,五月初五划龙舟时,落在船舱里。高不?
  桥下流水淙淙,汇聚了时光压碎的涟漪,风,载着岁月的困惑,在长满青苔的桥墩上徘徊。
  马后炮虽有些困惑和压抑,但他不知为什么,一个多月来,尽管他无数次跨过这座石拱桥,却一直没有足够的勇气携着象棋从这座石拱桥上跨过,到对面的村庄去。
  一个月后的一天,马后炮不知怎么的,竟糊里糊涂地携着象棋到了对面的山坡上,马后炮事后想起来,那一天也活该出事:
  那是在一个天空蔚蓝得让人无法形容的上午,马后炮正在自家门边把玩那袋形影不离的棋子,猛一抬头,忽然看到如补丁状,挂在对面山坡上新垦的红薯地。沟沟垄垄的,那轮廓、那轮廓好象一幅棋盘呵,最有吸引力的是,那“棋盘”的旁边,怒放着一朵巨大的,粉红色的鲜花。这是什么花?我长这么大怎么就没有见过?
  马后炮一激灵,顺手抓住棋袋,朝那花奔过去,奔到桥头,顿了一下,便又折回来,挽起裤管从桥下齐膝深的溪水里淌过去。待爬上那片山地时,早不见了那朵粉红色的鲜花,只有一个穿着红衬衫锄地的毛头小伙。此时毛头小伙或许已有些疲劳,便将锄头挖在土中,就在挖松的土面上顾自摆开一盘象棋,左右手对弈。马后炮眼睛一亮,粘了过去。
  “来一盘?”毛头看到来人手提棋袋,心里头一热,便将那诸多客气话省了去。
  求之不得的马后炮便就着耙锄坐下来,结果大败两局,眼见第三局又成败势,马后炮顿觉一股虚汗爬上额头:棋盘寨人怎么能输给外村人,何况还是一毛头小伙?那不是给棋盘寨人丢脸么?情急之中,他想出了一个耍赖的办法:趁小毛头点火抽烟时,悄悄地将他的车挪动了一个位置,被小毛头发现,先是一翻争执,后发展到大动干戈。
  “你……你……”马后炮一边指着小毛头一边后退,猛然间,他只觉得眼眶里金光一闪,接着“扑嗵”一声,摔下了山坎。小毛头将他扶上来时,发现他的右腿已经断了!于是,村人又送了他一个“马二拐”的外号。
  二
  棋盘寨的男人不会象棋,那叫什么男子汉?至于讨老婆,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不会象棋不要紧,可以学嘛!”马二拐自信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关。主意一定,他就立即采取行动,便割了两斤肉,提一壶酒,哼着小调,龙行虎步来到本寨棋技权威黄四爷的家。
  黄四爷坐在红红彤彤的火槽边,左手握着那根祖传的五斤三两重且古色古香紫中发亮而又寸步不离的铜烟杆,右手撮着一个圆圆的铜烟盒如转动一颗棋子,额头一低,目光从那三百度的老花镜上射过来,越过孙儿的脑袋射到马二拐脸上如隔山炮:“想跟我学棋?先跟我孙子--小毛佗学三年吧!”小毛佗右眼一眯,晃着圆圆的老袋如摇拨浪鼓,“你那臭棋也配跟我走?”
  马二拐自从在黄四爷家“蹩”了脚之后,心中总是闷闷不乐,一连几个月,他怀揣着的那盘棋子从没开过盘,最可恨的是寨中那群顽童们,时不时窜到他面前,晃动着棋子似的脑袋,学着他的口吻,朝自己胸前用力一拍,“来一盘?”马二拐眼光先是一亮,然后倏地暗下来,朝那群“棋子”摇了摇头。
  马二拐懊丧着摇头的时候,猛然间见一只烂拖鞋“呼呼--”飞过来,躲是来不及了的,只得将计就计,伸手将烂拖鞋接过来,同时也接过来“棋子”们扔过来的一首歌谣:
 马后炮,坐花轿,
  摇摇晃晃过山坳;
  坳西矮,坳东高,
  ……
  一日傍晚,马二拐从妹夫家喝“三朝酒”醉醺醺一路马步归来,行至一山坡,猛然间看到前面一个古色古香的村庄,村子里灯火闪闪烁烁,“去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莫非走叉了道?”正疑惑间,忽然觉得胯下逼得很急,他四下里望了望,无人。便掏出那玩艺儿,先是一番点射,接着就横扫一切,正酣畅淋漓之际,忽然一股冷风从前面吹来,同时也吹过来一句话:“马后炮,来一盘?”声音如瓮中喇叭,虽有些嘶哑,但还是听得分明。马二拐听到此话,全身猛地一惊,差点尿到裤子上。心间疑惑道,“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随即想到对方是邀自己下棋,这几个月来正愁没人跟我下棋哩,今天撞上这个机会,决不能让它失之交臂,至于有没有走错道?那是另外一回事,管他呢,先下几盘棋再说。于是,亮着眼睛应道,“好哩!”声音如棋子落在棋盘上,雄浑而干脆。
  马二拐见那人穿一身青衣,眼睛微凹且似乎泛着淡蓝色的光,虽有点面熟,但一时又记不起来,他想问人家,可一想:既然人家叫得出你的名字,你又觉得人家有点面熟,忘了人家的名字而去问,那是缺乏礼貌的,不如装成老熟人暂且应付过去。不过,有一点他还是觉得奇怪,如今是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如此古色古香的村庄?
  青衣人将马二拐邀至一间雕梁画栋的堂屋里,摆开八仙桌,桌上放一块宽大的刻着棋格的木板,旁边搁着两盏昏暗的油灯。
  “怎么不用电灯?”马二拐惊问.青衣人明明一惊,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突然,他眼眶里灵光一闪,巧妙地作无可奈何状,压低嗓音轻轻地说,“实在不好意思,今晚停电!”
  马二拐出于礼貌地“哦”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抓出那幅随身携带而且油光呈亮的棋子,一番谦让之后,马二拐开棋了,“当心炮”!青衣人也当仁不让,“马起跳”。只三五分钟,马二拐的的老帅已不知不觉,糊里面糊涂地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虽是凉爽的夜晚,然而他的额头上已是热气腾腾了。他将棋子轻轻一推,“再来一盘!”那神态,唯恐青衣人不再跟他对奕!
  第二局马二拐执黑子,青衣人执红子。青衣人弃兵跃马开始抢攻并巧妙地布下陷阱,这一招挺凶的,马二拐如不慎进“卒”,三着之内必定失去黑车,青衣人定胜,然而这一回,马二拐没有被对手的强大攻势吓慌手脚。他谨小慎微,全神贯注,调动每一根神经尽力思索着,神使鬼差,出人意料地识破了对方的圈套:进车骑河,以静观其变,从而使局势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马二拐好不兴奋?平素遇到这种情况,为什么总想不出这步棋?这一次成功,大大的刺激了他的思维系统,居然在第三局时反守为攻并破天荒布下迷魂阵,引对方进炮打马,而且不失时机地占领了对方炮台用炮攻马。这一着正好应了棋式最著名的“弃马十三着”中的一路变化,马二拐再胜。及至第四局,马二拐又超常发挥,再次献车入局,妙着纷呈,一鼓作气取胜,从而取得了他有生以来连胜三局的辉煌战果。
  “马先生的棋技真正达到了炉火纯青,妙处神来的境地!”青衣人拍案叫绝,摆开棋子又拉开了架式,“再来一盘?”
  “能不能搞点奖罚,随便多少都行!”马二拐拿出一叠钞票扬了扬,此时,他未免有点飘飘然了。
  “行,开棋吧!”青衣人也拿出一叠崭新的钞票扬了扬。
  真是运去金成铁;时来铁是金。马二拐这颗锈铁钉这次放光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像变戏法似的直往他的袋子里钻,半生的耻辱和晦气被这一把把钞票洗得荡然无存。
  得心应手的时候,马二拐便拿眼睛四下里扫视,他惊奇地看到窗外闪着隐约可见的淡黄色的光点。这些光点摇晃不定,闪了闪又消失了,就象有人划着了火柴,而风转眼间就吹灭了似的。但后来闪着的又是淡蓝色的光了。这些光点在捉摸不定地,不停地跳跃,逼近和离去……
  “这些萤火虫,也够勤奋的!”马二拐想。
  “咯格咯呃——”一声长长的鸡鸣于万籁俱静的夜空里倏地响起,欢快的嗓音是那样的纯朴和空旷,在那幽深黝黑的夜空里带着一丝寒气袭来,灯光和着愉悦和粗犷的鸡鸣在为她那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老搭档轻盈起舞……
  我们散吧?时候不早了,青衣人抬眼望了望窗外闪烁的星空,不无焦急地说。
  这时,一股寒气从木格窗上袭来,马二拐一颤。
  当远处抒情的牛铃在金黄色的朝霞中朗诵一首歌颂露珠的散文诗时,马二拐睁开了蒙眬睡眼,“啊,我怎么睡在坟堆上?”
  此时的早霞已洒满了大半个天空,满脸温情的太阳,踏着金色的“地毯”,从东边丫头山温馨的怀抱中珊珊而出,霎时金光四射,山川草木被耀得一派清新,如牛乳洗过一般,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原来是一个梦!”马二拐一下从坟堆上站起来,“怎么……我怎么睡在曾祖父的坟上?”
  三
  一天中午,金色的太阳如同一位慈祥的耄耋老者,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大地、河流。棋盘寨劳作了一个上午的人们吃完午饭,正坐在村前的大樟树下歇凉,忽听村口传过来一串清脆的锣鼓声,“嘭咚嘭咚锵叽锵--”,人们好奇地,条件反射般地奔向村口,远远地看到一队人马跨上石拱桥奔村口而来,久违了的锣鼓声越听越近,人影也越看越清。
  “看,前面一摇一晃走着的好像是马二拐!”
  “手里面还托着个奖杯哩!”
  “金灿灿的,怕是金葫芦吧?”
  ……
  “马二拐在全县象棋大赛中得了冠军,他手里面托着个奖杯,乡文化站请锣鼓队送他载誉归来!”黄四爷的孙子--小毛佗蹦了去又弹回来,立马回报。那兴奋的神态,好像获奖者不是马二拐而是他。
  “啊?!”有如晴天一个劈雳,村人惊得一齐张开了嘴,如同被魔杖点了一般,站成一座座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姿态各异而妙趣横生的雕塑。当那对人马到了马二拐家门口,聪明伶俐的小毛佗从家里拿出一挂鞭炮放得“噼噼啪啪--”震天响的时候,雕塑们才猛然回过神来。
  这一次,可说是棋盘寨有史以来最热闹最有意义的一盘棋!
  ……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一文不值的马二拐竟有惊天动地的时候!”
  “真一文不值吗?人家是乌龟有肉——在肚里,不像我们这伙人,半瓶子醋——狂荡!”
  “是嘛,看他平素下棋,那修养多好,尽让人家.”
  “赢我们,算什么男子汉?”
  “乡文化站的站长说,他的棋技高就高在能顾全局,会算棋,一般人只能算两步三步,而他随便就能看到六步、七步!”
  “那他平素跟我们下,为什么一局都没有赢过!”有人不信。
  “人家是在观察我们的棋路棋法,从中总结经验教训!”
  “哦……”村人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奥秘,也似乎悟出了自己从前的骄傲与狂妄!
  “昨天听黄四爷说,‘马二拐特别狡猾,说不定那奖杯是行贿得来的,他要真有本事会称肉打酒跟我学?’”
  人们自然记起了马二拐跟黄四爷学棋的事,也记起了去年马二拐在烈士公园屙尿的事,觉得黄四爷的话很有道理。马坐当心,厄死将军——险些上了马二拐的当,如今这世道,什么都时兴,请客送礼甩红包,送女人。这不呆不笨的马二拐肯定……于是齐声夸奖黄四爷道:“老婆只有嫩的好;生姜还是老的辣!”
  烈士公园的公厕是收费厕所,马二拐舍不得那五毛钱,就偷偷的跑到松柏树下去方便,却见一张罚款单霍地伸到面前。马二拐一惊,幸亏还没尿出来,也幸亏老头子来得快。马二拐将头一扭,“怎么,我自己的东西,搬出来看一下,也要罚款么?”老头子气得脸色发青,但因证据不足,最终,不得不跟马二拐说了声对不起!
  ……
  “看他那托奖杯的姿势就有些不伦不类!”
  “要是这样,昨天那盘棋便是输棋!”
  “不是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么?最好派人跟他战一回,揭穿他的把戏!”有人提议道.
  “最好还是请我们的老帅出马,因为马二拐已近两年没有跟大伙下过棋了,万一……”
  黄四爷虽嘴上那么说,可心地里却把握不足,但他有些蠢蠢欲动,也想试一下马二拐的棋技,他想,就凭我的技术应该胜得了他。如果我赢了他,则说明我比冠军还冠军,那叫什么来着?就叫“冠冠军”吧!至于象棋比赛有没有“冠冠军”,他懒得去想,懒得去问,也乐得糊涂了。输了的话,那也应该是个亚军。于是抖了抖那根祖传的烟杆,朗声应道,“好吧,上棋盘石!”
 四
  村人们一则图个新鲜,二则多年没有在棋盘石边重温旧梦了,便张三叫李四,李四邀王五,王五带赵六,上下左右连成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庄严地向棋盘石进发,个个屏声静气,俨然一队整装待发的护国军。
  黄四爷,马二拐外加一裁判,三人弹衣整冠,缓缓登上棋盘石,那神态如全副武装的元帅登上阅兵台,威武气派。小毛佗欣然将那幅多年来未用的巨型看盘悬挂于石壁上,裁判宣布一着,他便小心翼翼地将棋子移动一着,看盘下的人们屏住呼吸,各自祈祷着局势的发展。
  第一局黄四爷不幸败北,看盘下的人们还比较乐观,因为,他们知道黄四爷“好汉不赢头一盘”的习惯。第二局黄四爷赢了。人们的心总算平稳了下来。第三局双方走得很慢,黄四爷执红子,马二拐执黑子。黄四爷看到马二拐“误”走炮2平5明将,企图抽车,黄四爷立即红炮五进四反将,兑车之后吃掉黑炮。不料黑方早已布下陷阱,暗伏妙计,同时将红炮远隔在另一侧。使其难以发挥威力;黄四爷因误走相三和贪吃黑马,最终被马二拐轻易地剃了个光头!
  这时,马二拐抬头一望,就见一群大雁刁着一串雄浑的音符,从远空徐徐飞来,将“人”格的尊严大写在蔚蓝蔚蓝的天幕上。
  “黄四爷,我这一着是不是‘五六炮对反宫马?’”马二拐神秘一笑。
  面对众人惊羡的目光,本有千言万语的马二拐顿觉语塞,心胸里似乎奔突起一条泪河,汹涌而澎湃,冲击着全身每一处神经,然后,万流汇聚,直往双眼奔涌……
  村人看到黄四爷背上用汗渍绘成的地图,如竹林里的麻雀,你一嘴我一舌“叽叽喳喳”议论开了:
  “马二拐的‘抽将’果然厉害!”
  “黄四爷那棋跟马二拐比,真是竹扫把打鹰——天差隔地远!”
  “人生如棋——我们到底错怪马二拐了!”
  “不是吗?我们差点中了黄四爷的圈套!”
  “难怪我觉得马二拐那托奖杯的姿势与电视里的不同,今天我才知道这是马二拐的个性,不,棋盘寨人特有的个性!”
  “他是我们棋盘寨的英雄!”
  “别忘了,棋盘寨的英雄还没老婆”
  “呃,我们村不是有个现成的?那寡妇青云嫂……”
  “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前段,马二拐还常到青云嫂家帮这帮那的,我看马二拐有那个意思!”
  “听说,马二拐因偷看她洗澡,还被她泼了一瓢洗澡水,那青云嫂还乐了好几天呢”。
  “这么说来,这局棋早就开始了?”
  ……
  村人办事如下棋——全神贯注而又速战速决。不几天,马二拐家就传来了青云嫂的欢笑声。马二拐有如久旱的庄稼,倍觉雨露的甘甜。小日子过得有板有腔,其乐融融,其情依依!
  不知哪个名人说过:男人活着是为事业,女人活着是为了爱情!
  于是,就有人感叹道,“女人如棋盘,男人像棋子!”
  五
  清晨,黄四爷的孙子小毛佗天刚亮起来放牛。此时,门前长短不一的五棵松柏树,如五枝朝天绿烛,插在淡青色的朝雾中,又像巨人伸开的五指,高高地举向天空;松柏树外,隐约可见棋盘寨连绵不断的云山,这时雾霭正浓,无法辨认清楚,四处了望的时候,猛见一线银光奋力射向棋盘石,棋盘石边的小溪同时辅以不规则的折射;俄顷,天上紫铜色的云像厚厚的棉被一样,将太阳遮掩着;太阳却不甘蛰伏,挣扎着探出头来,不时从云阵空隙处漏出奇光,又像一支闪闪发光的银剑。银剑散落在大地上,立刻传明散彩,金碧辉煌,渲染出一幅特别奇丽的图画,草叶上的露珠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立时五彩缤纷,靓丽无比。
  “呸--呸--”!!牛刚从牛栏里牵出来,小毛佗就碰上了一件很倒霉的事,将刚才愉悦的心情冲得一塌糊涂:自家的大母狗叉开双腿,将后胯尽力压低着,站在七八寸高的土坎下,竟与棋圣马后炮那站在土坎上的狮毛狗勾搭上了,那狮毛狗好得意,屁股一扭一扭的!奇怪的是,大母狗竟低吟着,一幅非常幸福的神态!
  大母狗因受了惊吓,猛地冲向田野,将那狮毛狗倒吊在屁股上晃悠悠的,狮毛狗“旺旺--旺旺--”地一阵恶叫。大母狗很内行地就势一倒,便和狮毛狗双双倒在草丛里,恶叫声戛然而止。
  “世界上的事有喜有悲!”正郁闷的时候,一抬头,猛然看到小溪对岸的山坡上,有一朵硕大的粉红色的鲜花正迎风怒放,就情不自禁地赶着牛朝那怒放的鲜花走去。
  刚走过石拱桥,那牛象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哞--”的一声长叫,挣脱牛绳,四蹄点地狂奔而去。小毛佗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无法追着。正准备停下来休息,顺便想一下对策。却见那牛竟稳稳地停在一座坟墓旁。而那坟堆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小毛佗悚然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坟堆上坐着的那个人,竟是棋圣马后炮!
  “马二叔、马二叔!”他三步并两步奔过去,分明是棋圣马后炮,却无人答应,伸手一摸,棋圣马后炮一身冰凉。他坐在坟堆上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成了一座雕塑:眼睛圆圆地睁着,面前有一块麻石,麻石上整齐地摆着一盘棋子,捏着一个“炮”的右手还搁在麻石的边沿。
  奇怪的是,棋圣马后炮竟死在他曾祖父的坟上。
  六
  村人们将马后炮的后事大操大办了一回。马后炮的妻子青云嫂哭得死去活来,这也难怪,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他们有了半年互敬互爱的感情结累!三八二十四个金刚抬着三尺高的棺木,从大路游到小路,又从小路游到大路,名叫游丧。棺木上展开双翅的白鹤金鸡独立,与龙头龙尾一起一摇一摆,缓缓而行,双眼俯视着棺木前后左右的芸芸众生。黄四爷在一片鞭炮和鼓乐声中边流泪边散发着纸钱,为马二拐送行。他与马二拐平素的一切过节和真真假假、半真半假的邻里之情都在这一片密集的鞭炮声和热烈的鼓乐声中升华成一片真切的怀念!
  当送葬队伍缓缓经过棋盘石时,众人分明看到一股旋风刮来,将树叶和尘土使劲撮起,然后扬向天空,接着就听得“嗬喳”一声,棺材和龙杠捆在一起的四根篾缆一齐断裂,棺材滑到地上。
  众人大惊,慌乱之中不知所措。只有经验丰富的黄四爷镇定自若,将棺材轻轻一拍,大声说,“就葬在这里吧!”众人才从浑沌的境界中清醒过来,这才觉得黄四爷毕竟是黄四爷。
  人们又记起了前年偷龙杠树的一幕:晚上,棋盘寨十多人到乡林场偷来一根龙杠树,据说,偷来的龙杠灵着呢。刚到村口,就见乡林场的几个守山员打着三支药的手电飞奔而来,黄四爷连忙叫人拿来锯子,将树蔸儿锯掉五寸长一截,然后将场地扫静。守山员认定这根树是在乡林场偷的,并且是用锯子锯的!黄四爷说,“白毛猪仔家家有,凭什么说是你们的?那好办,拿锯子来!”锯下的一截自然对不上花。守山员只好道歉了事,村人们自知理亏,也就没有深究!
  ……
  在这种非常情况下将马二拐葬在棋盘石,真是上策中的上策了!
  众金刚便尊黄四爷吩咐,郑重地将马二拐在棋盘石边安葬下来。
  然而,村人的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涩样样有,总觉得马二拐的棋跟鬼有关;总觉得跟马二拐的棋还没有下完。
  当晚午夜,风雨交加,雷声大作,青云嫂的睡房“嗬喳”一声,挂在墙壁上的那袋棋子掉到地上了;黄四爷家的挂盘“嗤嗤嗤--”一阵响,翻了个面,胆大的黄四爷这次吓得缩进被子里如对奕中的老帅不肯露面;他似乎听到马二拐寄放在他家里的奖杯在“嘭嘭嘭--”地跳舞.村人家里大都翻了锅盖,揭了油缸。
  第二天一早,黄四爷家门口就理所当然地摆开了“人头”棋。
  “既然马二拐死不瞑目,定有心事!”
  “莫非是因为棋子或奖杯什么的?”
  眼睛血红,正闷坐在阶基上抽草烟的黄四爷听到这话,茅塞顿开,宛如远轮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突然见到一处灯火闪烁的避风港。他猛地站起来,将烟杆一扬,大声说,“青云嫂,快到张师公家里定制一栋洋楼,家具、家用电器、棋盘、棋子一并备齐!”
  ……
  中午时分,在张师公的操度下,漂亮的纸楼、棋子棋袋以及黄四爷那心爱的挂盘、挂子,在一片耀眼的火光中徐徐倒下,烟灰被火焰冲上天空。这时,只见黄四爷弹衣整冠,手举奖杯如托起一尊神像,朝马二拐坟前一跪,颤巍巍如倒下一个世纪:“黄四爷率棋盘寨棋民祭拜马棋圣!棋圣一切心爱之物已葬于坟前,望棋圣大发慈悲,普度众生,庇佑全寨棋民发扬棋圣棋品棋德棋风!”
  受黄四爷影响,众棋民无论男女老幼,纷纷跟着跪下,如倒下一座城墙。
  天空顿时烟消云散,晴空万里,一切复归平静。
  七                                
  “这,怎么象一场梦?”黄四爷拍了拍脑袋自言自语地说。
  “本来就是一场梦!”村人答。
  大江东去浪淘沙,马二拐其人其事在棋盘寨人的心目中如墙上的红纸标语,渐渐地淡了下去。只有青翠欲滴的快活岭依旧;僚拨人心的棋盘石依旧;棋盘石边童心不改的小溪依旧;困惑而且重负与日俱增的石拱桥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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