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铃 叮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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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有个陌生人关注了我公众号,而且把前面每篇文章都点了赞,并留言:“我是你几十年的老粉丝”!

我神惶神恐。每个写作者都是一个孤独者,我居然还有个“几十年的老粉丝”?!逗我吧?我对于留言还是感谢并及时回复的,中午抽空忙回:“老粉,请报上尊姓大名!”

偏偏前天中午忙,还有卫生没做完,不得午休。等我汗津津地回房拿起充电中的手机,急忙去公众号看“老粉”回复了没有。

“我是金铃。”果然,有回复!

我的记忆一时短路,这个名字似乎既熟悉又模糊,但肯定这是一个女孩名,是谁?是哪个?我在脑海里迅速搜索,其实很多小时候发小的种种糗事我都未忘,独独此人我一下子真没想起来。但一定是我的乡亲,我迅速把我电话微信附留下。又去忙去了。

天气奇热,胖子汗多。我把湿哒哒的衣服换了,赶忙拿起手机,显示有“娄底”未接电话,翻开微信,“老粉”加上了,她怕打扰我午休。留言一直在找我,找了三十多年了。

我看着她的第一句话:“我是金铃子”。我迫不及待地点开她朋友圈,看到那张秀气的脸蛋,哦,金铃子!是她!纵使曾经同吃同住同行过二个月,毕竟过去了三十多年,这个名字真的消失得太久,不看到人像怎能唤回久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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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子,我的近邻,比我小几岁,个子比我高很多,长的挺好看的女孩子。但我俩曾同一个缝纫班同一个师傅同学一个月,每天一起来来回回。后来我结婚后生娃十个月,第一次远赴广东东莞石龙打工。在一家台湾合资厂“通达”鞋厂居然又重逢金铃子,而且是同一个部门“手工部”!俩人相拥一起又笑又跳。从此,一齐上下班,在手工工作台上,我发挥我“说书”特长,讲故事她们听,把手工部几张大工作台的人听得一楞一楞的。我这些胡扯的故事驱赶了工作的劳累,离家的乡愁。午休片刻我偶尔在包装废纸上涂鸦,有一次一个衡阳妹子随手在工作台下捡了一张纸去上大厕,不一会儿就在厕所大叫,原来她竟然读懂了我在废纸上的文字,一首小诗。她感动得哭啦,惊动了组长,课长,唐玉梅课长是衡阳人,一个严肃的消瘦的秀气的女孩,她那一天把我从“手工部”调到了“品管部”,从此我收获了连金铃子在内的若干“粉丝”。记得有个帅气的高个子湖北男孩公然说要交朋友,我赶紧把我琛儿可爱的照片给他们看了才罢休,哈,小乌龙一场。

其中还有另外二个小迷妹,新邵张家村的“钟桂红”,我们财溪连井村的“石小奇”,她们都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我们四个住同一个宿舍,虽然说我比她们大几岁,也许生性单纯,皮肤白晰(一白遮三丑嘛),身体单薄,所以我们四个成了车间里的“四小妹崽”,每天活泼地穿梭在宿舍、车间、食堂三点一线上,年少无知嘛,每天叽叽喳喳地边干活边说笑,我们是计时工,手工部。待组长,课长一入车间,自有人一声“嘘!”我们便赶紧闭嘴。每天晚上要到十一点才正常下班(每天12个小时为正常上班),在厂门口炒河粉的长龙里,我们四个合点二份河粉,一元一份,炒得又香又辣又黄的河粉中夹着广东的天然猪草“空心菜”,我们四个吃得格外香,一个较长而椰圆的白色盘子,二双手各抓一头,两双筷子二张嘴大快朵颐,一盘粉一下子嗦个精光。都是穷光蛋,要不是肚子饿扁了,谁会舍得掏5毛钱?我们借着路费南下广东,是来淘金,不是来花钱的。抱着这样的念头,所以我们喜欢加通宵,过了睌上十二点,老板的食堂有免费的夜宵,一份蛋炒饭或一份白粉,一个蛋鸭蛋,一份炒豆芽或炒空心菜。我们四个最喜欢咸鸭蛋,会把咸鸭蛋留下来第二天早上当早餐吃。我们的早餐是几片饼干。每天下午,隔壁食品厂的烘烤香味香飘十里,一下班,厂门口一溜一排饼干,蛋糕之类。我们四个,除了我,她们都是未婚少女,而厂里的工人大多是年青人,个个孩子气依然很浓,大家欢呼着涌上糕点摊!拈上小片试味,然后各买上一斤最喜欢的口味。四元一斤的饼干,刚烤出来,脆而干,散发着诱人的奶香味,上面还粘着芝麻粒,咬一口,那个香,那个甜!说真的,这么多年来,我再也没有吃到当年那么香脆的饼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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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离乡背井,因为我们是同村邻居,我和金铃子形影不离,除非她请假回宿舍休息。现在想来,十八九岁的她可能是贫血,上班赶货时,她会变脸,有时煞白,有时灰黑,伏在台面上,问她,她眼紧闭,说话有气无力,组长赶紧让她回宿舍休息。她也加不得通宵班,整个车间,只这姑娘娇弱,吃不得一点苦。我们毕竟年轻,不懂得体谅,等她回来上班,就嬉笑她懒。毕竟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挣钱而来。没敢喘一口气,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也正因为年轻,睡一觉醒来,又是生龙活虎。张家村的钟桂红因为干活最利索,手脚快得很,组长派她給波鞋打扣子。一堆堆山一样鞋子她一二个钟头就平了,我上厕所时曾站在她后面观察她,一头学生发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生动漂亮,全神贯注地盯着机器,双手把鞋面一送入机器口下,左手扶鞋,右手同时喂入扣子入口,底下的双脚一踩,“啪啪啪”几声响,漂亮的金属扣便嵌入了鞋面,她左手飞快地取下丢入左筐,右手从右筐里又拿起一只鞋来,双手把它套上光滑的滚动的机器……看得我眼花缭乱,她的发丝上热气升腾,有汗珠在留海上闪动,脸上绒毛清晰可见,一双清澈的大眼紧盯着机器,这模样在我心里脑里盘桓几十年,每次我回新邵坪上途经张家村,总会问村口补鞋的师傅,因为我听桂红说她爸爸在张家村口车站补鞋。但此补鞋匠非她爸爸,他说钟师傅早就不补鞋了,他女儿在广东挣钱的很!这个我相信,机敏漂亮勤快的桂红有这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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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一次,只听一声惨叫!桂红的左手食指被机器打穿,瞬间血往外冒!我们奔过去,组长让她把手往机油里一泡,血止住了,然后呢给她缠上创可贴,云淡风轻地对围观的我们说:“快去干活,看什么!”我瞧见桂红汗流满面的脸上挂着泪滴,她可怜巴巴地看我们这些老乡姐妹一眼,习惯地又坐下把机器开关又打开,人群散开,车工手工各归各位,好像什么事也未发生。机油消炎止血,我几年后也在平车上车婚纱时被平车机针扎中,我条件发射中傻呼呼地往外抽手指,结果机针从左手食指里飞轧过一条血肉之路钻出来,同样的,前面平车的秀芳把我手迅速塞入机头下油箱中泡会儿,之后用创可贴贴上,继续干活,过几天真的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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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至此,我赶紧拨通了金铃子在微信上发过来的电话号码,俩人聊啊聊,互问对方情况,一个多小时就一下子过了,她说打这么久了让她再打过来,怕我心疼电话费。我一看时间,呀,要上班了!真的不是心疼话费。

其实每个人的一生肯定有无数的学习、工作、生活经历,而在这些经历中,肯定有许许多多的疑难、辛苦、惶恐、同行人、或悲或喜或平凡的结局。如同一个人一生不知乘过多少辆大巴中巴火车或轮船乃至飞机,而每躺旅途之中的旅伴绝不会雷同。可惜我们年轻时太重感情或是害拍孤独,总是有那么多的难舍难分和离愁别绪。待到过千山踏万浪后,暮然回首往事如风,早已无踪。少年时曾喜欢唱《几度夕阳红》中的主题曲,也是缘于高考落榜后与同学们挥手告别,便初懂离别甚至害怕永别,遥遥无期的未来,心里已是寒蝉凄切,雨霖霖。“时光留不住,春去已无踪,且拭今宵泪,留与明夜风,风儿携我梦,天涯绕无穷,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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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孩子都在一个个路口告别又迎新,历经如许,从青葱少年到白发苍苍,从羞涩口吃到唠叨反复,从渴望高山勇攀高峰到坐在山脚下怡然自得地观心,每个人的一生,都划的一道抛物线,从0到0,其中给我们的喜怒哀乐,便是我们的收获,不论成败得失,经历是我们的啰嗦到家,也只能是給家人反复啰嗦,愿后辈勿走弯路勿坐错车勿误了站点…,哎,他们就是当年的我们你们,啰嗦从他们左耳进右耳出。该走的弯路该误的车该犯的错总是免不了。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金铃的人生,我的人生,我们这一代南下淘金的年轻人,现在也都是各成一本沧桑之书了。也不知石小奇和钟桂红也还会时时想起我们不?还有无数的旅伴,一一闪现在眼前,我漫不经心又非常激动地一页页地翻起我们的“书”,一串风铃叮当响在心上,晶莹剔透的珠子,不紧不慢的节奏,脆脆的亳无章法却又格外动人的铃声在风中伴奏幽幽的情丝……

金铃子很幸福,她都做外婆了,二十七岁的大女儿有一儿一女了,十七岁的小女儿在念高中,她在陪读。我问她二个女儿是否同一个父亲?只有曾睡同一张单人床的姐妹会如此直言不讳吧。她说不是,与前男友生的大女儿,未结婚。为了躲着他,所以她一直不敢与任何亲友联系,生怕留下影迹被他逮住缠住。因为他是一个瘾君子。青春靓丽的岁月只因错爱,导致东躲西藏多年。直至前几年前男友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她终于得见天日。听着她爽朗的笑,我想像着她姣好的面容上那二个迷人的小酒窝也盛满了笑。她说现在的老公待她好,是某局正式工。虽话不多,但人可靠。“像我已经历了一次痛苦的人,如果他不好,肯定不会嫁的啦…。”大实话!挺好。我为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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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后来离开了“通达”,她学了美容美甲技术,挣了钱,“我那几年可挣钱了”她告诉我:“幸亏我妹妹给我钱去学了技术,然后我回娄底买了房。”她姐妹四个,因为家庭变故,特别穷困,她们是爷爷奶奶养大的,念书少,小小年纪都过早地踏入社会谋生,她们相依为命,相亲相爱,勤快伶俐,尤其是老二,比金铃子这个大姐更懂事,她们几姊妹都是老二拿主意的,怪不得现在在广东拥有工厂和房产。

金铃子说,是她二妹发现了我的公众号,马上告诉她的:“大姐,我看到你偶像了!”

她惊喜地浏览我的公众号并留言,三十多年啊,于是才有了我们畅谈的今天。

她也问了我的一些情况,说我是她的“白月光”是她的“偶像”,如果我是男孩,她当然要嫁我!我乐呵呵大笑,也值了!人这苦逼的半生,居然还有个这样的铁粉未曾忘记我。她说:“你终于是作家了。”

我似乎咬到了酸枣,也没有呲牙咧嘴,安安静静地在电话这头说:“你知道我是有那么个爱好嘛,凡属是爱写作的人其实是一个,一个内心特孤独特痛苦的人吧,他(她)肯定长途跋涉,风里雨里,心里长霉,长茧,脑袋长刺,开花,只好看书写字,与文字结缘呗。”她说:“你不容易的,我知道。孩子们大了,你也挺过来了。”

哇,当年那个迷糊的小女孩已是社会大学的高材生了。社会是人间最好的大学。生活是一面镜子,你对它笑,镜里人也笑,你哭,镜里人也哭。苦难是一个最好的老师,它教你纠错,求知,成长,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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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絮絮叨叨地说女儿找的男友家势太普通,城里无买房,又无固定工作,仅乡村有一栋房子。说当年女儿怎样不听她话。

“你要鼓励女儿,称赞她的纯情,爱情。她的老公家虽穷,但乡村有别墅!比我们当年好太多了!你要和女儿说,女婿勤快聪明有责任心,你要用羡慕的语气对女儿表扬,表扬她的选择,比她妈当年第一次选择明智多了,相信她的幸福就在不远处,确实是很幸福,平安顺遂就是最大的幸福啊!”人说爱情是女孩的第二次生命。是灿烂还是凋零岂是造化弄人?只要你是打不倒的小强,生命总会有奇迹。相信自己是创造奇迹的唯一,要相信自己的心和毅力。你想要的幸福,终穷有一天,会敲门。

她豁然开朗,郁结的心打开了:“哎,找到你了真好!要早点找到更好!”

是的,时代美好,生活越来越美好,珍惜当下,不攀比不妄想,平平淡淡即是真,幸福快乐就在一粥一饭,一言一笑,儿女情长中。

我们约定,某一天,手牵手,走在清风明月里。或许只是成年人的客套式的浪漫,但我相信彼此,我们都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动不动就落泪就偷懒再在被窝里向往灰姑娘与王子的女孩了。我们肩膀上茧子已磨厚,我们内心既坚韧又柔软,我们的约定还是老小孩的纯洁如初,归来仍少年哈哈。我们“四小妹崽”曾在石龙合影留念,可惜照片我找不到了,不过留在心里的照片任无情的时光也刮不去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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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黄新生,现为长沙市湘江新区一线环卫工人。热爱文学,劳动之余坚持自学,创作。湖南环协文学协会会员,湖南环卫文学专栏作者之一。早年曾在一些小报上发表过小说连载,近几年诗,词,散文,小小说多在《湖南环卫》网上发表,以及《新环卫》,《岳麓文艺》,《株洲日报》文艺副刊,《今日女报》等发表。曾获得2019~2020年中国文艺跨年创作大赛二等奖,2022年湖南环卫文化节文学二等奖。2022年12月央视“遇见你”专栏采访报道后,受到人民日报特别点赞,2024年被邀参加中央电视台春晚长沙分会场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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